地耳,豫中乡间称之为地曲连儿,是土生土长的野菌,藏匿草间,萌发雨后,褶叠如耳。地耳为念珠藻科植物,色泽或暗黑或深绿,摸上去滑溜溜的,犹如凝脂一般,跟海带、紫菜一样,同属蓝藻门植物,是真菌和藻类的结合体。地耳和木耳是一对姊妹花,形似,色也似,故谓之地耳,也叫地木耳。地耳喜水,伴雨而生,微小的菌种,经雨淋,身膨胀,很像泡发的木耳。滑嫩透明的地耳,最怕晒,一旦雨停雾散,就要及时捡拾。若等日头出来一晒,地耳便缩成一团,不肯露面。

地耳的别称很多,《本草纲目》上叫地踏菰,《养小录》中称地踏菜,其他还有地衣、地软、地钱、草耳、绿菜等。这些名字中,我最喜欢带耳的那类,尤以地耳一名,再贴切不过。雨后初霁,一窝窝一簇簇的地耳,在乱草中渐次苏醒,支棱着褐中泛绿的小耳,犹如娇儿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,静听大地的心跳,感受生命的律动。草是孕育地耳的产床,也是守护它生长的襁褓。凡是有草的地方,无论枯荣,不管长短,骤雨初歇,多多少少都能寻到地耳的踪迹,哪怕远离田野年代久远的草房顶,也是地耳的藏身之所。旧日乡间,草房多,瓦房少,下过雨,草房上黑压压一层地耳,和瓦房上的瓦松比着长。悬空的地耳,手够不着,不好捡拾,上房又怕压塌屋顶,还不安全。吾乡之人,想了一个好方法:拿来扫帚,伸到房顶,从上往下扫,地耳便呼呼啦啦,雨点般落下来。孩童们乐得像过年,挤着在地上捡,一会儿就拾满一碗。

除了诸多文雅的别称,地耳还有不少有趣的绰号。《野菜博录》将其唤作“鼻涕肉”,取其黏黏软软滑滑溜溜之特征。此种叫法,倒也生动形象,就是听起来不雅观,吃起来倒胃口。地耳还有个更不雅的俗名,叫“雷公屎”,因其经常出现在雷雨之后,故而得名。“发菜”也是地耳的一个小名,因和“发财”谐音,特别招人喜欢,吃是次要的,主要是讨个好口彩,图个吉利。“葛仙米”这个绰号也不错,灵动飘逸,富有诗意,让原本庸俗卑微的地耳,一下子沾了仙气,颇具神秘色彩。

最早把地耳写进书的,是南朝齐梁时期的名医陶弘景,他用“地木耳”这个名字,将其收入《名医别录》。最先药用,后来食用。地耳是药,可疗疾治病。也是食,可果腹充饥。大俗大雅的地耳,不仅是古代本草典籍里的常客,还在民间食谱中占有一席之地,可谓是“席上奇肴,盘中珍品”。吾乡没有将地耳制成干品贮存的习惯,都是即采即食。地耳匍匐贴地,生在草窝,挟裹着泥沙,夹杂着草末,捡拾回家,费力择洗,表皮上的泥沙好清,褶皱里的草末难除,没有十遍八遍,很难淘洗干净。

食用菌家族中,地耳不及木耳名头大,也没有银耳身价高,但肉质薄,更柔软,口感润而不滞,滑而不腻,其独特之处,是其他同类没法比的。地耳如翡翠之绿,但比翡翠更青;似木耳之脆,但比木耳更嫩;像粉皮之软,但比粉皮更脆,算得上味道最鲜美的乡间野菜。

地耳是上苍赐予庄稼人的一份厚礼,是饥馑年代穷苦人家代粮度荒的恩物。地耳又叫地踏菜,清代王磐编纂的《野菜谱》一书中,收录了一首名为《地踏菜》的民谣:“地踏菜,生雨中,晴日一照郊原空。庄前阿婆呼阿翁,相携儿女去匆匆。须臾采得青满笼,还家饱食忘岁凶。”这首清新自然富有乡土气息的歌谣,生动地勾勒出一家老小采食地踏菜果腹度荒的凄惨场景。由此可见,自古以来,地耳就是饥年度荒的重要野蔬,不知拯救了多少劳苦大众。

地耳,一个朴素寻常且带着泥土气息的名字,宛如乡间素面朝天粗布衣衫的清秀村姑,又似雨后田野竞相绽放的淡雅花朵,虽然没有浓妆妩媚的姣好面容,也无婀娜的动人身姿,却迎着缥缈的水汽恍然出现在很多人的梦境之中,散发着淡淡的乡愁味道。(梁永刚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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